文/王峰

在秋日里奔赴小城高邮应是一场妥帖之旅——天高地阔,而那两天的天气又是时雨时晴,呼吸之间,从目之所及,再到吃进嘴里的,一切都不事张扬的样子,会熨帖得整个人都舒展起来。

因地势低洼,一进入高邮境内,就感觉到湿地增多,水草蔓延,芦苇花在水边随风轻轻摇曳,而长达八千多米的高邮湖大桥,直接铺架在一望无际的秋色中。苍茫的天地之下,如果不显得那么突兀的话,人与自然的融合不外乎把自己也奉献出去,当成秋天的一个分子。那些水淋淋的植物也像沾染了饱受天地孕育的水汽,厚百叶,茨菇,野菱角,甚至是一把刚入秋的青菜……它们被搬到饭桌上,水乡的东西,再平常不过的,说不定还沾着股泥腥气,却一定是属于我们小时候的味道,是属于农耕时代的美味。和它相比,我们城里人所热衷的农家菜实在是粗鄙得很。

那也是汪曾祺的味道。

当然,也是秦少游的味道。

袁枚在他的《随园食单》中说,“食饮虽微,而吾于忠恕之道,则已尽矣。”在高邮人那里,因保有对食物、对天地之灵物的忠诚与宽容,又怎能做不出叫好又叫座的美食来呢?

入住高邮的当晚,我们在小城漫步,傍晚的雾霭,在一场若有若无的小雨之后,像水墨画一样铺染开来。东部的新城也是一片寂然,而西部的老城,在我们第二天早上踏进长长的人民路时,那种有序的喧然随着秋日的阳光一起升腾了起来。小城常常有,却又往往千篇一律,他们走的是精致路线,是打印好可以派发的广告画;而高邮这座老城倒像是一幅中国画,它呈现给世人的是另一面。其实它倒也有锃亮的一面,但一经翻转过来,却又呈现出一种久远的气息。低矮的门面房迎街而立,在小城上空擦出一道高低不平错落有致的天际线,茶食店、油面店、杂货店、酱园店、布店、香店、秤店、油伞店、油坊、酒坊、皮匠铺、篾匠铺、铁匠铺……有的依稀残存,有的只能通过店招上的字得以辨认。那些字眼后面,站着不同的匠人,不同的个性,不同的面孔,还有各自不同的人生……

不由地想起贾樟柯在电影《二十四城记》中引用的一句话:仅你消失的一面,就足以让我荣耀一生。

逝去的江河水,谁也奈何不了,纵然是昔日兵马传书的盂城驿,也仅成为历史的一个注脚,铁蹄铮铮,多少浪花泯然而逝。城中闹中取静的文游台,则又让人恍然而悟,这座小城内里的一种延续性。薛冰在他的《南京城市史》中表述了这样一个观念:同样是水洼之地,南京江宁文化的源头与崛起,得益于人们避免水灾在当地筑起高地;高出地面几十米的文游台,也从这里开启了高邮这座城市的文脉,而历经多少年的人世巨变,它只管在自己的时间里巍然老去。

来源:扬子晚报 编辑:张晨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