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翰逊是那种衣着光鲜的职业人士,像个高级推销员。个儿很高,样子很和蔼,说话言简意赅。我们称自己为新锐制作人。听到这个称呼,他眼睛一亮。看来他对我们印象不错。
“情况应该不完全是你预期那样。”我告诉他,“我们已经有了成品长片的百分之八十以上。”
他想知道我们找他的用意。
“我们目前有几千英尺长的真彩胶片,一部电影的素材。请不要追问我们在哪里、怎样得到了现有的部分。影片目前是无声的。我们需要音效,有些部分还需要配音。”
他点头,“这个简单。你们的影带保存状况怎么样?”
“完好无损。就在酒店的保管处。我们的故事线还有些空白需要填补,会需要不少男女演员加入。而且所有人的配音和替身演出,都只能得到现金形式的报酬,他们的姓名不能出现在演职员表里面。”
约翰逊挑起眉毛,“为什么?在这边,演职员表里的位置可是大家谋生的关键啊。”
“有几重原因。现有影片的制作——具体细节您不必多管,反正我们不会在演职员表里特别标示任何人。”
“要是你们运气好,碰巧有演员处在两部影片之间的空档期,这样的条件或许也能成。但如果你的影片值得我们合作,我的手下也会想要出现在职员表中的。我个人认为,这也是他们应得的权益。”
我说,他的意见合情合理。技术团队至关重要,而我也乐于按规则办事。尤其是为了让大家闭嘴,在影片最终完成之前保守秘密。甚至在发行之后,也最好不要乱说。
“在取得更多进展之前,”约翰逊站起来,伸手取自己的帽子,“我们先看看现有的胶片。我还不知能否——”
我清楚他的想法。业余水平。家庭录像。甚至可能是下流的盗摄?
我们把影带从酒店保险柜取出,驾车去了他的在日落大道的工作室。他的跑车放下了顶篷,而这时麦克希望露丝机灵点儿,能给他买到不让皮肤发痒的运动衬衫。
“你老婆?”约翰逊随口问。
“秘书。”麦克随口回答,“我们昨晚刚乘飞机来。她出去给我们买些薄衣服。”
约翰逊对我们的观感明显提升。
看门人从工作室出来,帮着搬胶片盒。这是一座颀长、低矮的房子,前端是办公室,工作室则在后面,约翰逊带我们从侧门进入,叫了某人的名字,但我没听清。那个不知姓名的人是放映员,他带上胶片,消失在放映室里。我们在软软的安乐椅上坐了一分钟,放映员忙着做准备。约翰逊扫了一眼我俩,我们点头。他按下自己椅子上的开关,顶灯关闭,电影开始播放。
当时,电影全长是一百一十分钟。我们两个都在密切关注约翰逊的表情,像老鼠洞口的两只猫。等到屏幕上出现结束标志,他用椅子旁边的麦克风要求开灯。灯亮了。他面向我们。
“你们从哪里搞到这些影带的?”
麦克对他微笑,“我们能合作吗?”
“合作?”他极为热切,“我们绝对愿意跟你们合作。这种合作能挣大钱的!”
放映员也下来了。“嘿,那片儿挺棒的。你们从哪儿搞来的?”
麦克看看我。我说,“这方面,你们就别再寻根究底了。”
约翰逊看了一眼他的手下,后者耸耸肩,“不干我的事。”
我继续闪烁其辞,吊他胃口,“片子不是在这里拍的。具体在哪儿,你们就不用管了。”
约翰逊上了钩,简直是把鱼钩、鱼线加浮子一口全吞下。“欧洲!呣,德国。不对,法国。或许是俄罗斯。爱因斯坦,或者爱森斯坦的作品,或者是别的人?”
我摇头,“这都不重要。主要人物都已不在人世,或者说,早已不问世事,但他们的遗物……好啦,反正你知道我的意思。”
约翰逊明白了过来,“确实,没必要自找麻烦。剩余的部分在哪儿?”
“鬼才知道。我们能挽救出这么多影像,已经算运气很好了。够用吗?”
“够用。”他想了一分钟,“你去叫伯恩斯坦来一趟。最好也叫上凯斯勒和马斯。”放映员离开了。几分钟后,矮胖的凯斯勒和年轻、紧张、不停抽烟的马斯进来,跟他们一起的还有伯恩斯坦,配音专家。我们互相介绍认识,然后约翰逊问,我们是否介意再看一遍影带。
“不介意。我们比你们更喜欢它呢。”
事实不完全是这样。电影刚放完,凯斯勒、马斯和伯恩斯坦一脸震惊,争先恐后向我们发问。我们给他们的答复,跟此前应付约翰逊的那套完全一样。而对于他们的反应我们很满意。
凯斯勒咕哝说。“我想知道是谁在掌镜。我的天,这是我见过的最高水准。《宾虚》以来的业内最佳。比《宾虚》还好。那家伙真强。”
我马上回应说:“我只有这件事可以向你坦承,摄像工作就是现在跟你谈话的俩人完成的。感谢你的赞誉。”
四人全都目瞪口呆。
麦克说:“的确是这样。”
“嚯,嚯!”马斯在赞叹。他们对我俩全都刮目相看。这感觉挺好。
约翰逊开口打破了尴尬的沉默,“你们下一步打算怎么做?”
我们开始讨论细节。麦克一如既往地眯起眼睛,乐于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让我来负责谈判。
“我们想给影片全程配音。”
“愿意效劳。”伯恩斯坦说。
“还要找至少一打主要演员,或许更多。外貌形象方面,要跟现有影片中的主演接近。”
约翰逊很自信,“这容易。演员选派中心从设立之初,就有所有演员的照片。”
“我知道。我们已经确认过这一点。这方面没有问题。他们将只能得到现金报酬,放弃出现在演职员表中的机会。我已经向约翰逊先生解释过这样做的原因。”
马斯呻吟了一声,“我打赌,这个难题需要我来解决。”
约翰逊很干脆。“对,就是你。还有什么?”后半句在问我。
我不清楚,“目前还缺的,就是一个发行计划。这方面还需要考虑。”
“这个,会水到渠成的。”约翰逊对现状很满意,“只要看一眼你们的样片,联艺公司连莎士比亚都可以抛弃。”
马斯插嘴问:“补拍的部分怎么办?你们找好编剧了吗?”
“我们已经有了简单的拍摄脚本,最晚一星期内就能修订完成。要跟我们一起看看吗?”
他要。
“我们有多少时间呢?”凯斯勒问,“这毕竟是重要项目。我们想在何时完成制作?”他已经开始说“我们”了。
“我甚至宁愿昨天制作完成。”约翰逊干脆地说着站起来,“音乐方面有没有想法?没有吗?我们试着找韦纳·詹森团队吧。伯恩斯坦,从现在开始,你来负责这部影片。凯斯勒,把你的团队召集起来,看一遍片子。马斯,你负责陪同莱夫科先生和拉维亚达先生,在他们方便时一起去演员选派中心,在档案中寻找适合的演员。并跟他们在准将酒店的地址保持联系。现在,如果二位愿意移步到我办公室,我们可以讨论下财务方面的细节——”
一切就这么简单。
哦,我的意思并不是说工作难度小,完全不是。因为在接下来的几个月,我们全都在扮演勤劳的小蜜蜂。比如追寻演员选派中心唯一适合出演亚历山大的演员,他其实是个已经放弃了演艺理想的亚美尼亚裔年轻人,如今已经回到桑蒂老家,整天面试和选拔底层演员,对着服装和道具部门的人骂骂咧咧,我们找到他之前好一通紧张。甚至露丝都很忙。她已经用安抚信缓解了老父亲的情绪,工作成果完全对得起自己薪水。我们轮流面对她演练台词,直到我、麦克,和马斯全都满意。事实证明,马斯在编写对话方面像狐狸一样精明。
我刚才说“容易”的真正含义,是指我们顺利地突破了那层坚冰,得到了这帮业内精英的认可,这让我们的自尊心得到极大满足。这帮人看过无数史诗杰作,也见识过无数烂片的沉浮。他们真心欣赏我俩的工作成果。我们拒绝亲自拍摄剩余部分,让凯斯勒感到失望。我们只顾眨巴着眼睛,声称自己事务繁忙,表示对他有完全的信心,知道他能跟我们做得一样好。他的确超水平发挥,也胜过了我们的工作表现。如果他向我们请教具体的执行细节,我不知道能怎样做。我细心回想时,猜测当时的情况是这样:跟我们共事的这帮人,都已经受够了品位低俗的B 级片,他们很高兴遇到识货的人,我们知道演员的假哭跟现实世界之间的巨大差异,并不介意多花两块钱,把影片做得更好一点。他们可能是把我俩当成老于世故的都市老油条,财大气粗那种。至少我希望如此。
最终,一切大功告成。我们全体坐在放映室里。麦克和我,马斯和约翰逊,凯斯勒和伯恩斯坦,还有其他那些基层技术员,我们共同分担了巨量的后期工作,如今一起来欣赏最终成果。效果超棒。每个人都做到了自己的本分。当亚历山大出现在屏幕上,他活脱脱就是亚历山大大帝本人。亚美尼亚男孩因此得到了大笔奖金。所有那些明丽的色彩,财富,荣耀和人格魅力,全都呼之欲出,像是能从屏幕上溢出来,烙入你的头脑中。甚至连我和麦克,两个见证过真实历史的人,都激动到难以安坐。
我觉得,影片真正的成功之处,就是战争场面的真实感和壮观程度。此前影片的里的血腥场面当然也很棒,尽管一切都是假的,画面上战死的演员中午照常起来吃午饭。但当比尔·莫尔丁看过一部电影,马上就激动万分发表文章,赞叹其步兵形象的真实感时,这成就可就非比寻常了——莫尔丁当然了解战争的真相。全世界参加过陆军作战的老兵们也一样,他们纷纷写信来,把亚历山大电影中的阿尔比勒战役跟安齐奥之战和阿尔贡之战进行对比。那些疲惫的农民,根本就算不上孔武有力的一群人,一步步艰难行进,一英里一英里丈量积满尘埃的荒原,最终变成恶臭的、赤裸的、残破的尸骸,在苍蝇包围下腐烂,不管他手里拿的是马其顿长矛,还是现代步枪,都没有实质性的区别。这正是我们试图清晰展现的地方,而我们也真的做到了。
放映室亮灯时,我们知道自己做出了一部杰作。所有人都在跟周围的同伴握手庆祝,像一群企鹅一样骄傲,也像企鹅一样昂首挺胸。其他人鱼贯而出,我们回到约翰逊的办公室。他给每个人倒酒,然后开始谈正事儿。
“发行怎么做?”
我问他有什么想法。
“你们可以尽情要价了。”他耸耸肩,“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搞清状况,但消息已经传开,大家都知道你们手里有部好作品。”
我们告诉他,酒店房间里的确打进了一些电话,来自不同的电影发行商,我们列出了名单。
“懂我意思了吧?我了解这群活宝。如果你们想保持风度,对他们以礼相待就好。至于我,帮了你们很多,希望你们心里清楚。”
“我们绝对清楚。”
“我觉得你们也应该心里有数。要是你们不知感恩,可能我就会是撕破你们美好形象的人。”他坏笑,但我们知道他也是认真的。“好吧,这个问题解决了,我们来谈发行。”
“城里有两三家公司会对这部电影真正感兴趣。我的手下会马上开始散布消息。现在对他们保密已经毫无意义。我知道他们不会蠢到盲目追问你们不想公开谈的话题,我也会确保这一点。但现在,你们掌握着主动权。你们资金充裕,你们的财力是我见过的制作人中最雄厚的,所以不必急于跟第一位出价者成交。在这个产业,这一点非常重要。”
“如果是你本人,会怎样做?”
“我会试探对手。我理想的发行商,应该是现在就急需大片上映的那种,他们并不知道我已经摸清了他们的底细。他们会不断提高出价。你们打算给我什么好处?” “这个,”我说,“我们可以以后慢慢谈。我觉得,我已经完全领会了你的想法。我们愿意接受通常的成交条款,并不介意你跟发行商那边抬价到何种程度。眼不见,心不烦。”其实这就是他自己最想要的。交易市场,本来就是唯利是图的地方。
“好。凯斯勒,准备好复制胶片。”
“早就准备好了。”
“马斯,开始打广告宣传……这方面,你们有没有什么要求?”后半句问我们。
麦克和我早就讨论过这件事。“就我俩来说,”我缓缓回答,“完全可以任由你们去做。个人名望,我们不强求,但也不刻意回避。这方面,我们完全入乡随俗。对影片制作地点这类问题,我们会模糊过去,不给出具体信息。当你们开始谈论并不存在的那些主要演员,应该会碰到一些难题,但凭你的能力,应该会有对策的。”
马斯呻吟,约翰逊微笑。“是他会有办法。”
“技术团队的演职员表方面,我们乐于给你们所有人署名机会,因为你们做得很好。”凯斯勒把这看作是对他个人的赞赏,这的确是,“在事情进一步推进之前,我们现在最好告诉大家,有些摄制工作就是在底特律完成的。”他们听到这句话,纷纷坐直了身体。
“麦克和我掌握了一套新的造型和特效工艺。”凯斯勒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我们不会说出具体的做法,也不会说你们的工作室添加了多大份量,但各位应该都承认,我们的工作成果水乳交融,难以区分。”
这句话让大家都很满意。“我的确会说难以区分。我做这行已经这么多年,经手过无数项目……但到底在哪里——”
“我还是不能告诉你们这些。我们现有的设备没有申请过专利,将来也不会申请,只要我们还能坚持。”大家并没有吵闹。这些人了解影片的后期加工流程,如果他们看不出加工迹象,那就没问题。他们当然无法理解,我们为什么要把如此强大的制作工艺保密。
“我们几乎可以打保票,将来还会有更多项目跟各位合作。”他们显然很感兴趣,“我们现在还无法预告日程,或者做出确定的安排,但还有些后招没有使用。我们喜欢此前的默契合作,还想继续这样协作下去。现在,请各位原谅,我们还要赶个约会,去见一位金发女郎。”
约翰逊对发行竞价的预测很准确,我们(其实是约翰逊自己)拿到了利润非常丰厚的合作条件。合作方是联合娱乐集团及其连锁院线。约翰逊这个老流氓,一方面从我们这里得到了提成,另一方面,可能从联合娱乐那边得到了更多好处。凯斯勒和约翰逊的其他手下在业内刊物上登载巨幅广告,吹嘘他们跟奥斯卡获奖名作之间的关联。不只是奥斯卡,他们还尽力跟所有颁发过的电影奖项,向所有获奖电影套近乎。甚至连欧洲人都被他们蛊惑。他们向来都热衷于写实的影像风格,能甄别真正的电影杰作;所有其他人,其实也都有这种能力。
我们的成功让露丝忘乎所以,她瞬间就想要自己的秘书。还特别声明,这位秘书必须有能力应付木质办公家具上冒出来的钉头。所以我们允许她雇来一位女助手。她选了一位擅长打字的五十岁左右妇女。露丝是个精明的姑娘,很多方面都是。她老爸表达了想去太平洋旅游的意愿,所以我们给她涨了工资,只要他不来烦我们就好。我们三人共处,一直挺欢乐的。
电影在纽约和好莱坞同步进行首映。我们神气活现地参加了首映礼,让露丝站在我俩中间,三个人都像牛蛙一样自我膨胀。一大早坐在地板上,读那些让人飘飘欲仙的赞美文章,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比这感觉更好的,就是得到一笔巨款。约翰逊和他的手下们也同样得意忘形。最开始,我还以为他不至于那么高调,但事实上,我们所有人都被成功的巨浪迷醉了。
这还真是相当强劲的巨浪。我们得到了预想的全部露脸机会,甚至多到不胜其烦。不知怎的,有消息传出,说我们掌握了某种新奇机器,适合处理影像,所有的大片厂都想要我们的秘密设备,预期能够大大缩减制作成本。那些本来没打算放映《亚历山大传》的院线,如今看到别人赚得盆满钵满,也纷纷开始排片。约翰逊说我们吸引到一些利润丰厚的商业邀约。但我们一直拉长了脸表示没兴趣,然后突然发布消息,说第二天就将重返底特律,闭关一段时期。我觉得,约翰逊最早也不认为我们真打算这样做,但我们就是做了。第二天就离开了好莱坞。
回到底特律,我们马上开始工作。现在的有利因素之一,是相信自己走上了正确的轨道。露丝整天忙于拒绝无数想要来访的人,不接待任何记者和推销员,任何人都不许进入。我们没时间。我们在操作摄影机。一卷卷的胶片被送往罗切斯特,冲印加工。一份拷贝送回工作室,原来的底片留在罗切斯特,等候我们的处置。我们往纽约发电报,要求全国最大的几家出版商派代表来谈判。我们签了份新合约。
你家附近的大型图书馆肯定会有我们出版的全套图书,如果你有兴趣去找的话。很厚重的多卷本,好几百个分册,每一页都是极度清晰的8*10英寸底片翻印出来的照片。全世界所有的主要图书馆和大学都收藏了这套书。麦克和我重拳出击,解决了一大批全球学者困惑多年的问题。比如,在罗马分卷,我们解决了三列桨战船的外形问题,提供了一系列高清图片,不止有三列桨战船内景,还包括了实战用的四列桨战船。(当然,教授们和民间舰船专家完全不以为然。)我们还提供了一系列罗马城的航拍图片,每隔一百年一幅,跨越千年。此外还有腊万纳,伦狄尼姆,巴尔米拉,庞贝,埃博雷肯和拜占庭的俯瞰图。哦,那段时期是我俩的人生巅峰!我们的书有希腊分卷,罗马分卷,还有波斯和克里特岛分卷,加上埃及和东方文明古国。我们有万神殿和法老王灯塔的照片,有汉尼拔、卡拉克塔克斯、韦辛格托里克斯的真容,还有巴比伦城墙的浮雕画面,金字塔建造过程图,萨尔贡大帝的王宫布局图,有李维《罗马史》的缺页,还有欧里庇德斯失传的剧作全文。都是这类事。
这套书贵得要死,第二次印刷时,以成本价卖给私人,销量大到出乎意料。如果成本更低,那几年人们对历史研究的兴趣会更加浓烈。
就在那波喧嚣即将平息时,有个在庞贝城考古的意大利人,去了前人未去的地方进行挖掘,就在我们的航拍图标示的位置,他们准确地发掘出一座古代庙宇的遗迹。他因此得到了更多考古经费,又在我们标出的位置接连做出重大发现,那些废墟已经被埋藏了两千多年。所有人都禁不住惊叹,说我们真是史上运气最好的猜想者,不出门,即知天下事。加州有个小教派的教宗公开质疑,说我们很可能是两名古罗马角斗士还魂重生,前辈子都叫乔。
为了清静,麦克和我都搬进了工作室居住,带来了全部家当,连内裤都不例外。应我们要求,旧银行的保险库从未拆除。现在出门时,我们把设备存放在那里。露丝处理不过来的信件,我们全都不看,直接丢弃了事。如今这座银行旧址,越来越像生意兴隆的廉价饭馆。我们雇了健壮的私家侦探,来应付那些难缠的来访者。还订购了远程监控服务。当时我们已经有了新的工作计划,要再制作一部电影长片。
我们还是坚持原来的历史题材。这次,选择的视角跟吉本一样,关注罗马帝国的衰亡。而且,我感觉还挺成功。四小时的时间,并不足以完全覆盖长达两千年的往事,但至少可以像我们所做的那样,展现出古代文明的分崩离析,以及这一过程伴随的痛苦。而我觉得那段几乎无视耶稣基督和早期基督教的做法,招致了不公正的批评指责。当时——甚至现在都很少有人知道,我们在片子里做过实验,真的展现了基督本人和他所属时代的影像。但这段却被迫剪掉。审查委员会,你也知道,其成员既包括天主教徒,也有新教徒(审查委员会的人)已经在磨刀霍霍。当他们声称我们的“展示”,“按照任何基督徒的标准来说,”都不够严肃,不敬神明,充满偏见,而且有失精准时,我们并没有激烈抗辩。“什么嘛,”他们号叫说,“这个人长得完全不像上帝之子。”其实他们也没错,的确不像,他不像这帮人看到过的任何形象。我们当时、当场就得出结论,不值得跟任何人做宗教信仰之争。所以,你们才不会从我们的作品里发现任何跟现有历史学、社会学,或宗教学权威人士正面冲突的地方。顺便说一句,就连那些罗马时代的照片,也(绝非偶然地)跟课本中的插图区别极小,仅有极少数狂热的专家指出了跟共识的少许差异,并坚持认为我们犯了错。我们还无力大范围改写人类历史,因为不能公布信息来源。
约翰逊看到我们的罗马史诗片之后,脑子里是怀着很高敬意的。他的人马上开工,像第一次一样完成了后期工作。有一天,凯斯勒把我堵到一个角落里,表情严肃得要死。
“埃德,”他说,“我一定要查出你的影像来源,哪怕做完了这件事就送命。”
我对他说,将来某天,他会知道真相的。
“我的意思不是等到将来某天。我是说现在,马上。你们关于遗留作品的胡扯能哄过我一次,但不可能成功第二次。我学聪明了,其他人也一样。现在,你是说呢还是说呢?”
我告诉他,这事儿得跟麦克商量。然后我就商量去了。我们还是反对公开。于是召集大家开会。
“凯斯勒跟我说,他现在有些困扰。我猜,你们都知道他在烦些什么。”他们的确都知道,
约翰逊开了腔,“他说的没错。我们都学乖了。你们到底从哪儿搞到的影带?”
我转向麦克,“你想负责发言吗?”
他摇头,“这活儿你干得挺好。继续。”
“那好,我说。”凯斯勒微微向前探身,马斯又点燃一支烟,“当我们上次说,实际摄影工作由我们两个完成时,没有撒谎,也毫无夸张。这部影片的每一帧画面,都是在这个国家境内完成,而且就在过去几个月里。至于说怎么摄制的,现在还是不能告诉大家,‘为什么’、‘在哪里’之类的问题,我也同样无法回答。”凯斯勒生气地哼了一声,“请让我说完。”
“大家都清楚,现在我们挣了很多钱,简直数不过来。我们还要再捞一段时间。我们个人的日程里面,还有五部电影要制作。这五部中的三部,打算请诸位按照惯常的方式处理,跟之前的其他影片一样。五部中的最后两部,会让各位了解内情,知道为什么如此任性地保守秘密。像凯斯勒说的,这么孩子气。也会让诸位了解我们的另外一个隐藏的行为动机。最后两部影片,将让各位了解动机和方法,两者同等重要。现在,这样说就够了吗?我们能不能在此基础上继续合作?”
对凯斯勒来说,这并不足够,“在我听来,这些全是空话。你把我们当什么人,一群傻瓜?”
约翰逊在考虑他的银行账户收支,“五部新片。两年时间,或许四年。”
马斯对此表示怀疑,“你们觉得谁会被骗那么久?你们的摄影棚在哪里?大明星在哪里?外景是在哪儿拍的?临时演员和戏服由谁提供?你们一次拍摄就能动用四万名群众演员,但手头却一个人都没有!也许你们可以迫使我闭嘴,但是大都会,福克斯,派拉蒙,还有基思奥芬广播电台,这些人都会提出疑问,你怎么应付?那帮人也不是傻子,他们很专业。要是我自己都不了解真相,你觉得我能应付好公关问题吗?”
约翰逊让他安静一会儿,让他想想。麦克和我一点儿都不喜欢这种局面。但我们又能怎么做呢?说出真相,然后前功尽弃,再度流落街头? “我们能否这么办?”他最终提问,“马斯,这两位在苏联政府有内应。他们的工作是在西伯利亚腹地完成的,也许吧。方圆几英里都是禁区。反正也没有知道俄罗斯人整天都在折腾什么——”
“绝对不行!”马斯态度坚决,“任何跟苏联有关的暗示,都会让人把我们看成一帮赤色分子。票房会少一半。”
约翰逊语速开始加快,“那好,我们不提俄罗斯。改说那些小型共和国,就在塞尔维亚,亚美尼亚,或者其他什么偏僻地方。影片跟苏联完全无关。事实上,它们是那些德国人和奥地利人的作品,就是二战以后苏联人强行迁徙的那帮人。现在,战争时期的敌意已经渐渐冷却,人们开始想起德国人偶尔也能干出点漂亮活儿。我们可以求助于古老的善意,人们同情那些战争难民,他们仅凭简陋的设备,在恶劣的气候条件下创造出惊人的视觉奇观,然后在盖世太保或者随便什么邪恶力量鼻子底下,把影片偷运到自由世界——就这样定了!”
马斯迟疑地反问:“如果俄罗斯人告诉全世界:说我们全都在胡扯,他们统治下的德国人都很驯服呢?”
这个也被约翰逊驳倒了,“谁会去读这种末版新闻?谁会关心俄国人说什么?谁会在意?他们甚至可能认为我们说的才是事实,甚至开始在自家后院寻找并不存在的威胁!你们满意吗?”最后一句是问我和麦克。
我看看麦克,麦克看看我。
“我们没问题。”
“其他人也没问题吗?凯斯勒?伯恩斯坦?” 他们脸色都不太好看,显然并不开心,但还是同意继续玩这个隐藏真相的游戏,直到我们坦白一切。
我们真诚地感谢大家,“你们一定不会后悔今天的抉择。”
凯斯勒对此持有强烈的保留意见,但约翰逊安抚了所有人,回去工作。又一个障碍被克服,或者说,暂时避过。
电影《罗马》如期发行,得到了同样友善的评价。说“友善”,其实很不准确,这些影评让买票的观众排队排出好几条街。马斯的宣传工作做得极好。甚至包括后来跟我们翻脸,表现特别恶毒的媒体,当时也被马斯的华丽辞藻感动,连篇累牍发表社论,号召大家去看《罗马》。
我们的第三部电影《法兰西战火》,纠正了世人对于法国大革命的若干偏见,并开始戳到某些敏感人士的痛点。不过幸运的是,有个意料之外的巧合,当时是自由主义者在巴黎掌权,他们不遗余力的支持我们在电影中的立场。应我们要求,官方公布了许多历史文件,它们此前一直被遗忘在法国国家档案馆,因为这样对某些人更有利。我已经忘了当时跳出来冒充法国王室后裔的家伙叫什么名字了。但我确信,他一定被马斯手下某位写手的犀利文字伤到;他控告我们,索赔数额足以让我们全部破产,声称电影玷污了波旁家族的声誉。约翰逊给我们找来一位律师,把那条可怜虫拎上了法庭,打得他一败涂地。他连六毛钱赔偿都没拿到。马斯和萨缪尔斯——那位律师,都因此得到了大笔奖金,冒牌王室成员则移民到了洪都拉斯。
我记得,大概就在这个时期,媒体的态度开始转变。在此之前,我们都被看作是剧作家莎士比亚和大马戏创始人巴纳姆的混合体。但后来,我们早年的轶事渐渐被展现在世人面前,有些知名的悲观主义者开始公开发声,质疑我们是不是小人得志。“他们根本就不值一提。”多亏巨额的广告预算,才让他们没有机会说更多。
我想在这里暂停叙事,说说在这些商业活动期间的私人生活。麦克和我通常都低调地隐身幕后,主要是因为他喜欢这样。他让我出来发言,让我出头面对一切公关考验和风险,而他会坐在最舒服的位子上旁观。我大喊大叫,跟人吵闹不休,而他只要静静坐着,板着一张深棕色的大饼脸,很少说话,绝对不会让人看出,在那双礼貌的眉毛后面,其实藏着一副特别睿智的头脑,以及机智和幽默感,他反应极快,挖苦人的杀伤力堪比捕熊夹。哦,我知道我们也曾放浪形骸,有时还搞得动静挺大,但通常来说,我们都太忙碌,心事太重,不会浪费时间。露丝跟我们共事期间,曾是个很好的舞伴兼酒友。她很年轻,是人们通常公认的美女,看似也喜欢陪伴我俩。有段时间,我对她还有些想法,这本来有可能发展成正式关系的。后来相处多了,我发觉我们两个(其实我们三个都这样)对有些问题的立场区别太大。所以,后来她跟大都会影业签约时,我们并没有特别难过。她签那份合约,表明她最看重的还是名气、金钱和世俗的满足,加上她应得的万众瞩目的地位。他们让她出演B级片和系列电影,财务方面,她挣到了做梦都想不到的巨款。情感上,我就说不清了。我们前段时间还听到有关她的消息,说是又快要离婚了。也许这样也好。
但还是别再说露丝的事了。我有些忘乎所以了。一直以来,麦克和我都在共同协作,我们的最终目标曾有些不同。麦克醉心于让整个世界变得更美好,而他的做法就是消除一切爆发战争的可能。“战争,”他常常说,“任何形式的战争,才是让人类历史一直如履薄冰的罪魁祸首。现在,有了原子能武器,人类已经掌握了自我灭绝的手段。所以请你帮我,埃德,我必须尽我所能,阻止人类自取灭亡,否则,我会觉得活着没有任何意义。我真是这么想的。”
他的确是认真的。我们见面第一天,他就用几乎同样的词句表达过他的立场。那时候,我只当他是穷疯了,偶发狂想。我曾经把他的机器看作是实现奢侈生活和个人享乐的工具,也曾认定他早晚会被带到我的路上来。但我错了。
无论是生活,还是工作,如果你身边有个可爱的人,你难免会被他身上的优点感召。另一方面,如果你自己的生活里没有那么多苦难,就会比较容易为全世界的福祉操心。有钱人比较容易有良心。当我有了钱,周围的世界变得光鲜亮丽,我感觉人生目标已经实现了一半;当我想到这世界还可以变得多么美好,就认定要改善她,才能让我的人生完满。那应该就是《法兰西战火》时期,我觉得。实际时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从那时起,我和麦克成了最为亲密无间的战友。从那时开始,我们仅的有分歧就是何时休息,吃份三明治。我们无数不多的休息时间都宅在工作室里,偶尔去移动吧台,打开正好足够的啤酒瓶,改善一下情绪,适当放松。也许,凌晨一两点钟之后,我们会胡乱调节下旋钮,到不同历史时期看看。
我们两人一起,去过无数地方,见识过无数事物。有时可能会夜访弗朗索瓦·维庸,那个骗人精;有时去追寻哈伦·拉希德的生平。或者,如果我们心情不好,状态低迷,就会观赏一下三十年战争;要是真碰上欲火中烧,就去看广播中心的更衣室。对麦克来说,亚特兰蒂斯的崩塌总有一份奇特的吸引力,也许因为现在有了核武器,他一直担心人类重蹈覆辙吧。如果我睡着了,他常常会调回到创世之初,观赏已知世界的起点。(如果强行告诉大家起点之前的事儿,肯定没啥好处。)
现在回想起来,还好我们都没有结婚。我们当然都对未来怀有希望,但目前来说,都对整个人类感到厌烦。受够了那些贪婪的嘴脸和无耻的手段。全世界都在膜拜财富、强权和暴力,也难怪这世上仅存的一点正派,也都源自对现状和未来的恐惧。我们看到了这个世上太多见不得人的行为(你可以说我们在偷窥),以至于开始藐视那些表面化的仁慈和善良。我和麦克只尝试过一次,去偷看我们认识、喜欢、并尊重的某人隐秘的生活。这一次就够了。从那天起,我们就坚持接受人的表面,不再试图去了解更多。
后面两部电影,我们在很短时间内接连推出。第一部是《自由美国》,拍了美国独立战争,然后是《兄弟与炮火》,讲美国内战。评论炸了!三分之一的政客,好多所谓的教育家,还有全部的职业爱国者,都开始吵着要干掉我们。美国独立战争孤女联盟,老兵子弟会,还有盟邦之女组织,全都气得跳脚。南方各州群情激愤;最南方那些州,加上一个“边境州”,都直接禁止这两部影片放映。第二部片子被禁,是因为它忠于史实;第一部也被禁,因为审查是一种传染病。它们一直被禁到职业政客们开窍。禁令取消,但那些衣冠楚楚的家伙们继续指责两部电影,说他们是对少数人可怕信条和思想的无耻展示。这些人大放厥词的时候应该还很爽,终于有人给了他们发言的机会,开始大张旗鼓宣扬他们的种族仇恨和种族隔离论调。
新英格兰州本想保持风度,但却没能顶住压力。纽约州以北各地,两部电影都被禁止。在纽约州,保守派议员集体投票抵制,禁令被推行到全州。特别请愿列车开到特拉华州,但那里的各种协会都很忙,没空通过新法案。诽谤官司像意大利面一样牵扯不清,但很少有人知道,我们没输掉过任何一场官司。尽管几乎每件案子都要上诉到更高法庭。对有些案子,我们对管辖权提出过异议,但很少成功。一旦有法官(或法官们)查案,历史文献都能证明我们无罪。电影内容本身毫无问题。
在此期间,我们重创了很多人的祖先崇拜,让全世界都看到,并非所有的大人物都品行完美;并非所有英军都专横暴虐——当然也不是天使。然后整个大英帝国成员国,除了南非以外,全都拒绝引进两部电影,还在美国外交部大闹。目睹美国南方各州和新英格兰议员们支持外国大使压制国内言论自由的奇观,让有些人击节赞叹。H.L.门肯在三者之间和稀泥,高调上蹿下跳;报纸也连篇累牍探讨当前困境,既要反外国干涉,又要倡导爱国精神,还要进行貌似合乎逻辑的批评。在底特律,3K党在我们门口焚烧十字架,而圣帕特里克之子、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基督教妇女禁酒联合会等立场友善的组织,则通过了若干赞颂我们的决议,我们把最恶毒低俗的那些邮件(连同一些本来没有写明姓名和地址的),批量转交给律师和邮政总局。但在伊利诺伊州以南,并没有任何人受到处罚。
约翰逊和他的手下们马上展开行动,联合了一批国际发行商,然后迫使马斯雇用了洛基山两麓所有知名的新闻记者。他们干得可真漂亮! 转眼之间,公共媒体中就出现了两个壁垒分明的思想阵营。一派认为,我们完全不应该旧事重提,那些历史上的痛点就应该被遗忘,被原谅,历史上并未发生任何悲剧,就算发生过,我们也还是两个骗子。另一派的论点更讨我们欢心。悄悄地、渐渐地,然后突然之间,事实开始变得清晰起来。电影中描述的事真正发生过,也可能会重演,甚至现在也可能正在发生。之前的悲剧源于偏见,因为事实受到歪曲,误解渗透到了国际层面、社会各阶层之间、种族之间。我们感觉很满意,很多人开始跟我们一样看问题,过去的痛苦和仇恨当然应该忘记,但更重要的,是要用宽容、客观的态度理解和对待历史。这正是我们想要达到的效果。
多州禁止上映的状况,对最终票房的收入仅有些许影响,这也让约翰逊对我们刮目相看。之前他曾做出悲观预测,认定我们会损失掉全国票房的一半。因为,“在电影里说实话,肯定是要倒霉的。观众人数超过三百,麻烦就会来。”难道连在荧幕上都不能说实话吗?“这年头,除了电影,还有人看别的吗?”
迄今为止,事态大致是沿着我们计划的方向发展。我们已经挣到了钱,也得到了公众的关注,有正面,也有负面,但知名度肯定超过了所有在世的人。主要原因,是我们的事迹有新闻价值。当然,有些只是小报急需的博眼球的热点。我们一直很小心,尽量不去招惹那些有能力反击的势力。记得那句老话吗?观其敌,知其人。好吧,知名度就是我们手中的利斧。下面就是如何使用它了。
我给好莱坞的约翰逊打电话。他很高兴。“好久不见。啥事啊,埃德?”
“我想找一批能读懂唇语的人。要依我,这事儿早该完工了,像你对手下说的那样。”
“能读懂唇语的人?你疯了吗?你要这些人干什么?”
“这个你不用管。我就是想要能读懂唇语的人。你能找着吗?”
“我怎么知道?你找这些人干嘛?”
“我说了不用你管。你能找到吗?”
他对我的头脑清醒程度存疑,“我觉得,你可能最近工作过于投入。”
“你听着——”
“好啦,我又没说我做不到。冷静点儿。你什么时候需要他们?具体要多少人?”
“那你最好记一下。纸笔准备好了吗?我想要能读懂下列语言唇语的人:英语,法语,德语,俄语,中文,日文,希腊语,比利时语,荷兰语和西班牙语。”
“埃德·莱夫科,请问你疯了没有?”
我想,这事儿听起来的确不靠谱。“也许我已经疯了。但这些语言是不可或缺的。如果你碰到能读其他语言唇形的,也请记下联系方式,说不定会用上他们。”我几乎可以想象他坐在电话机前的样子,疯了一样用力甩头。疯狂。莱夫科的脑子一定是坏掉了,可怜的老埃德。“你听清楚我说的话了吗?”
“是的,我听清了。如果你是在开玩笑——”
“不开玩笑。这事儿严肃得要死。”
他开始发火,“你让我到哪里找这么多唇语专家?从我帽子里变出来吗?”
“这是你的问题。我建议你从当地聋人学校开始找起。”他沉默,“听着,请务必记住。我不是在开玩笑,这是真正的大事。我不管你怎样做,去哪里找,花多少钱——我赶到好莱坞时,需要见到这些能读懂唇语的人,或者听说他们已经在路上。”
“那你什么时候来?”
我说,具体行程还没定。“也许一两天之后吧。这边还有些事没了结。”
他骂骂咧咧,诅咒不公的命运。“你来的时候,最好给我个合理的解释,否则——”我挂了电话。
麦克跟我在工作室碰头。“跟约翰逊谈过了?”我跟他说了刚才的情形,他大笑,“我猜,这听起来的确很疯狂。但他一定能找到这些人,只要世上有这种人,并且也喜欢钱的话。他简直就是足智多谋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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