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过去几年全社会对儿童性侵的讨论中,有一则曾上热搜的标题是:“父母嫌性教育太早,人渣却不嫌你的孩子太小”。

性教育重要吗?当然重要。

譬如告诉孩子:

* 小背心和小裤裤遮住的地方就是隐私部位,别人不能看不能摸

* 无论Ta是谁,长辈、邻居、老师还是陌生人都不可以

* 也不能不管你高不高兴一直用嘴巴亲你

* 也不能给你看Ta的隐私部位,或者给你看一些奇怪的视频,里面的人都没穿衣服,在做一些奇怪的事

* 不要被一些零食、玩具、钱所诱惑

* 如果有诸如此类的事情发生,要立即告诉爸爸妈妈

——教会孩子这些其实不难。即使面对一个3岁孩子,循循善诱、掰开揉碎地讲,一个下午也都足够讲完。

这样就可以了吗?不可以。

或者这样说:这样的性教育,可以有效保护一个父母双全且给力(给力在此处是指家境良好、关心孩子、为了孩子幸福而愿意抗争且有一定抗争能力)、年龄在10周岁以下的孩子免受侵害。

可10岁以上的孩子呢?他们将会面对一个更复杂的世界,面对更复杂的人性。

譬如:

自杀女生包丽(化名)面对的牟某翰,是一个学识良好、家境优越,外表彬彬有礼的男生,他不仅就读于中国最好的两所高校之一,还有“支教保研”的光明前途;

14岁被性侵少女李星星(化名),面对的鲍某明则是一个硕士毕业,在美国工作多年且有中美两国律师资格证的上市企业高管;

包丽和牟某翰始终以恋人关系相处,相信他们之间也曾经有过美好的片段,无论多么短暂,也使花样年华的女生留恋不舍,直到痛失了最宝贵的生命;

鲍某明写给李星星的保证书里说:“给我现在的女儿,和未来的妻子”……

而李星星在一度写下的遗书里回忆说:鲍某明曾伪装得和“疼爱她的阿爷”有些像,从他对自己的称呼,说话的语气,还有他买来送给自己的小红伞;

据说就连某鲍某明涉案警察都认为:鲍某明又高又帅,收入高,女人嫁给他是不错的选择……



当侵害者最初是以天之骄子、成功人士甚至权威人士的面目出现时,涉世未深的女生,不一定会想到会竖起戒备的刺。

并不是只有小女孩才会犯这样的错误。比如李星星并不是自己跑到鲍某明身边去做养女的,而是被她的亲生母亲送去的。

她的母亲虽然是名成年女子,却也没有看出“权威人士”的光环之下,一颗禽兽不如的心。

禽兽们最初会把自己伪装得和蔼可亲,而且“要星星不给月亮”。

在取得了受害女生的信任之后,他们会立即就实行性侵吗?

一般不会。为了安全,也为了永久地占据着对方的肉体和精神,他们通常会先实行“精神控制”。

近些年随着某些亚文化的兴起,“PUA”、“调教”等恐怖的手段大行其道。

声名狼藉的“PUA”技巧,实际就是一种高超的精神控制术,它的最终目标是培养“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候”者。

“PUA”主要分为四步:

第一步,就像我们上面说的:塑造完美人设,得到大家认可也取得受害女生的信任;

第二步,找一个理由,反复对受害者攻击、指责及否定,使她产生内疚自责、自我否定等认知;

体现在包丽身上,是牟某翰指责她并非处女,“不自重”,“女孩子的第一次是最美好的东西”,要求她发毒誓,并将牟某翰的微信名称修改为“主人”,自称“狗”;

体现在李星星身上,则是“别人家的爸爸也和孩子做这样的事”,“动画片里的人物也会做”,“别的女孩子那么享受,怎么就你这么大反应,真烦”;

第三步,尽量隔绝受害者和真实世界的关系,进一步利用恶性手段控制受害者;

牟某翰曾以拍摄包丽裸照并威胁公开的方式,使她无法与自己分手,并对她提出过很多苛刻的条件,比如“如果离开他就孤独终老,不再找其他男孩子”,“为他怀一个孩子,再堕胎”,“进行绝育手术并由他收藏病历单和被切除输卵管”;

鲍某明则在小女孩面前肆无忌惮地将自己包装成“宇宙上最厉害的人”,告诉她“听老师讲课不陪爸爸是错”,“没有东半球和西半球”,“侵略者杀了很多同胞,也是你的错”,“你的世界只能有爸爸一个人,不能有妈妈,不能有老师,不能有朋友”,“你离开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干净的孩子”;

第四步,提出各种“终极要求”,有时是索财,索色,有时是索命,“自杀鼓励”

有些“PUA”甚至会将女生为自己自杀的消息放在“同好”群里,当做成就来炫耀。

在这样的压力下,受害女生往往出现“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体验。

“斯德哥尔摩综合征”这个名字起源于两名歹徒在打劫斯德哥尔摩市内最大一家银行,挟持了四位银行职员长达130小时,当他们被起诉时,4名银行职员拒绝指控这些歹徒,甚至为他们筹措辩护资金。

社会科学家后来研究表明,之所以会发生这种让人百思不得其解的反转,其主要原因是:


* 人性承受恐惧有一条脆弱的底线。当歹徒随时可以要他们的命,或者捏住他们致命的痛处时,随着时间推移他们便会渐渐地将生命托付给歹徒,比如牟某翰指责受害女生“非处”,鲍某明的类似“养父”的身份更使受害女生的生存权掌控在他手里;

*一个重要的条件:被隔绝。对四名银行职员来说是被歹徒挟持绑架六个昼夜,而现代的牟某翰、鲍某明则用尽诡计和谎言来隔受害者与外界家人朋友、正常世界的联系;

* 如果这时歹徒对他们表示了某种仁慈,哪怕是给他们喝一口水,吃一口饭,都会使他们感恩戴德,认为这是歹徒的善意和慈悲;


斯德哥尔摩银行的一名女职员竟然还爱上劫匪,并与他在服刑期间订婚。

这种正常人看来吊诡又扭曲的“爱情”,竟另人惊讶的普遍。

一位曾经办理过数起涉未成年性侵案的女律师说,受害人常常呈现一个共同特点:她被性侵了以后,她就得让自己去爱上对方。因为只有“爱”上对方,她才能够为自己这个行为找到合理性。

——如果没有爱,自己就是“肮脏”而悲惨的受害者;而有了“爱”的温情脉脉的面纱,就可能自我催眠为“爱的奉献”了。

于是,女孩有时会说服自己相信人渣反复告诉她的话:

“你离开我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干净的孩子”。

所以我们说,比“性教育“更重要的,家长要教给你的孩子的一堂课,叫做“质疑力”。

凡事多问为什么,多审视自己的内心。

中国的文化和教育传统更着重于训练孩子“服从”,如果你是一个“听话”的“乖小孩”,你就会受到长辈的偏爱;如果你是一个能背诵“标准答案”的好学生,师长们就会给予你高分。

而“质疑力”显然是要挑战权威、挑战师长的,不是简单地否定一切,而是以提出问题为起点,来分析推理、获取证据,而得出有建设性的答案。

首先,告诉你的孩子:你可以质疑权威;

质疑老师或是长辈,或者名人,都没有问题,只要你能拿出真实确凿、有说明力的证据,你还有可能是第二个哥白尼、伽利略呢。

告诉孩子人性是复杂的。有些看起来温和、成功,有素养的成功人士、亲人或长辈,都有可能有心灵扭曲的一面,这并不值得惊讶,但必须小心防范。

当今社会善恶共存,父母也不要一味教育孩子要单纯善良。有一颗善良的心是可贵的,但没有判断力的善良薄脆如纸,还可能是给自己挖的一个陷阱。

“渣男”“变态”没有在额角凿字,你的孩子应该设立人际交往的底线,带着批判思维去寻找生活中的蛛丝马迹,辩明对方的真面目。

其次,告诉你的孩子:质疑自己的心,问问自己的感觉;

包丽曾经觉得痛苦,想要分手,这是她忠于自己的感觉,

可是却在牟某翰“我这么爱你,你居然这样对我”的哭喊声和自杀的威胁中,没有坚持下去。

李星星被鲍某明在下体的伤口上涂抹“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并“瞪着兴奋而发红的眼睛,饶有兴致地观赏着她的痛苦”时,也想反抗,数度报警、甚至不惜自残、自杀想要摆脱控制,可是由于年龄小、力量微弱,面对的加害者在体力和社会地位方面都太强大,也没有成功。

然而无论如何,清醒的痛苦好过于麻木的欢愉。因为痛苦代表着黑暗的缝隙漏下的一线光明,只要坚持向着这一线光,哪怕匍匐前行,最终也可能逃离苦难的深渊。

而完全丧失“质疑力”,像一些历史上集中营的囚犯、战俘到现代社会的被侵害女生,甚至是乱伦、性奴的受害者,

据社会科学家研究表明他们都可能都曾自我催眠,“努力”忘记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而陷入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体验的虚伪平静与轻松当中。

这才是全然的黑暗。

第三,告诉你的孩子:现代虽然是文明社会,但还会有一些陈规陋习和吃人的传统观念,要质疑,别服从;

父母应该从小教育孩子保护好自己,无论对方与自己是什么关系,恋人也好,丈夫也罢,都要拒绝拍祼照、性爱视频的要求,因为这可能导致恐吓和威胁;

但就算孩子给了侵害者可乘之机,父母也不要指责孩子,而是应该第一时间站出来做孩子的后盾。

——有爸妈,有法律,天塌不下来。

——不干净的不是你,肮脏的是那些坏人的心。

不要担心“女儿以后不好嫁人”就“私了”,不要害怕“被口水淹死”就不敢曝光那些人渣的所作所为。

社会在进步,文明越来越昌盛,应该羞惭的永远不是受侵害的女生,而是那些披着人皮的狼。

#鲍某明#、#牟某翰#的事件上了热搜,他俩大概率逃不过法律和道德的审判。关于他们的结局,我们拭目以待就好。

但我下面还想说的,是受侵害的女生如何走出、如何自救的问题。

在#鲍某明#的微博热搜中,许多义愤填膺的网友留言:一个花季少女的一生被人渣毁了,乞求法律还她一个公道!

可以肯定这样的留言是出于巨大的善意。可是,这又何尝不是一种淹死人的口水呢?

李星星迄今为止还不到20岁,她的一生还很长。她完全可以不用一生戴着悲悲戚戚的受害人枷锁。

只要她走出去。

走出阴影。努力读书,好好看看这个世界。

——即使是别人给你的同情和好意,你都可以置疑。

因为脱出别人给你设好的条条框框,充实和提升自我,这件事情无可比拟的重要。

甚至比“申冤”本身都重要。

在这里我想分享一个关于不丹王国佛母基米雅的故事。

14岁的基米雅是吉格梅国王时代小村庄中长大的少女。有一天僧人朱巴过村子时看中基米雅,要她做“佛母”,也就是在寺庙里生活,与男性僧侣交合、“双修”的女性。

那个年代的不丹,政教合一,女孩能把身子供奉给“佛”是极荣耀的事,于是小姑娘欣然同意,父母也十分喜悦。

基米雅到了寺庙里,先后侍奉过鲁巴、朱巴两位大金刚(当地地位极高的僧侣)。在16岁生了一个男孩,19岁生了一个女儿之后,朱巴金刚许是终于腻了她,又找了一名12岁的佛母。

从此以后,基米雅便专心教育孩子,自己也学文化。

朱巴金刚很有学问,基米雅梵文及佛学知识是从他那里学的。在朱巴诸多的佛母中,只有她好学,所以朱巴很喜欢教她。

基米雅的一儿一女长大后去了印度上大学,后来一个去了比利时,一个去意大利。她则专心致学,在35岁时,去孟买读了社会学系,也学会了英文。

起初,基米雅觉得少女时的自己是无私的奉献,后来在孟买读社会学系时,才明白自己在被虐待。

她毕业回不丹后,正逢多尔吉国王的民主改革,于是基米雅便向国王写了一个很长的关于终止密修和合的奏章。

接下来的60年代末,废除了农奴制之后,政教合一解体,国王宣布和合大定为非法。

基米雅佛母六十多岁的时候,不丹人还要选她当国会议员。

不过当议员不是她的梦想。她真正的愿望是在不丹办起第一所大学,而且要当校长。

岁月如流水一般。从上个世界60年代的不丹,到2020年的中国,早已换了人间。

执旧观念的,还因循着陈规陋习的人们,已经少了太多。

——等李星星将来长大,有了自己的成就,有了自己的幸福,谁又会再拿“受侵害者”的目光来度量她的人生呢?

她仍然可以活得光华夺目。

她可以在一阵春风里,微笑着说:

“任何事情最后都会好起来的,如果没有好起来,那说明还没到最后。”